每年这个时节,缠绵的春雨总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。夜半听雨,不由想起了唐代诗人戴叔伦的绝句《兰溪棹歌》:
凉月如眉挂柳湾,越中山色镜中看。
兰溪三日桃花雨,半夜鲤鱼来上滩。
春雨涨溪,桃花落水,片片胭红,人们赋予春汛一个很美的名字:桃花水。《兰溪棹歌》作于戴叔伦任东阳(浙江金华)令时,兰溪在东阳境内,居富春江上游。桃花春雨时节,戴叔伦泛舟兰溪,触景生情,一首传世之作一挥而就。
凉月如眉挂柳湾,越中山色镜中看,新月秀丽清朗,如女儿眉弯,水色山影,倒映“镜”中,这两句写静。兰溪三日桃花雨,半夜鲤鱼来上滩,桃花水涨,鱼跃激滩,动中显活泼,透出浓浓的渔家意趣。
《兰溪棹歌》既清秀温润,又生机盎然,关键靠的就是“桃花雨”这个诗眼。它不仅是诗,更似一幅酣畅淋漓的水墨画,姑且叫它《兰溪春雨图》吧。
作为著名山水田园诗人,孟浩然写“桃花水”当仁不让,且看他的《送元公之鄂渚寻观主张骖鸾》:
桃花春水涨,之子忽乘流。
岘首辞蛟浦,江中问鹤楼。
赠君青竹杖,送尔白蘋洲。
应是神仙子,相期汗漫游。
仕途坎坷、屡试不第的孟浩然,一生以山水为知音。某年春天,孟浩然再次名落孙山,在桃花水边送别友人元公。他想象着友人别后的情状,希望能再度聚首,共作出世之游。看得出来,诗人对友人的恋恋不舍,饱含着对未来同行的期许与向往。
唐乾元三年(年)春天,杜甫从北方流寓成都。草堂刚刚落成,老杜心情无比舒畅。没想到就在此时,连日春雨,草堂边的浣花溪日夜飞涨,一下子把吓傻了:
《江涨》
江涨柴门外,儿童报急流。
下床高数尺,倚杖没中洲。
细动迎风燕,轻摇逐浪鸥。
渔人萦小楫,容易拔船头。
老杜一下床就见室内水深数尺,出门一看,外面沙洲全部淹没。作为初来乍到的北方人,成都的“桃花水”给了老杜一个下马威。
南方多雨,春时尤甚。在成都待了一年后,老杜从畏惧转而适应,甚至变得有点欣喜,他渐渐体味出了南方“桃花水”的滋味。第二年二月涨雨,他写《春水生二绝》:
二月六夜春水生,门前小滩浑欲平。
鸬鹚鸂鶒莫漫喜,吾与汝曹俱眼明。
一夜水高二尺强,数日不可更禁当。
南市津头有船卖,无钱即买系篱旁。
前一绝,你看老杜,何止是欣喜,是喜得癫狂,没法跟人说,竟跟眼前的水鸟吹起牛来: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喜欢春水,我的眼睛明亮着呢。后一绝,老杜多悠闲啊,要是我有钱,我就去南市码头买条船,系在篱笆旁边,随时随地泛舟春水。
“桃花水”时退时涨,转眼到了三月,新涨的“桃花浪”,又重新漫过了前些天水落后露出的旧涨痕,他写诗快到停不下来,又作了首《春水》:
三月桃花浪,江流复旧痕。
朝来没沙尾,碧色动柴门。
接缕垂芳饵,连筒灌小园。
已添无数鸟,争浴故相喧。
现在的老杜,气定神闲,索兴拿出钓钩。水深线短,他还接长了一段,悠悠然地垂钓起来。
不过这阵子,老杜写得最好的是七律《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》,越是桃花水涨,他的兴致越高:
为人性僻耽佳句,语不惊人死不休。
老去诗篇浑漫与,春来花鸟莫深愁。
新添水槛供垂钓,故着浮槎替入舟。
焉得思如陶谢手,令渠述作与同游。
诗意说,我平生最喜欢锤炼诗句,诗不惊人我死不罢休。而今我已越来越老,写诗随意就可脱手,春天的鸟啊,你们再也不必害怕我对你们作极貌穷形的刻画了。江边新装栅栏,可供我悠然垂钓,没钱买船没关系啊,我编一只简陋的木筏子替代。现在,我只希望有陶渊明、谢灵运这样的高手,一起作诗畅谈,一起浮槎漫游。
这首诗好在哪?好在诗人的通透与豁达。他离开求官十载的长安,真正走向了自然,处在跟陶渊明相近的生活环境,有了超然物外的感觉。你看他诗中句子的对仗,信手拈来,确实不似早年刻意求工。这大概要拜“桃花水”赐给老杜灵感吧。
撰文/编辑:杨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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