负笈------我的简师、县中片段记忆
原创蔡士旸
我小学毕业的时候,正值抗战时期。三年学徒出师后,已是抗战胜利,我失学在家。有一天,大哥邀我出去散步。我们边聊边走,来到费垅口的铁路边。突然,一列火车呼啸而来,惊得我双手紧紧握牢路旁的树干。等火车过后,张开手竟是满手的血迹,原来树身上有刺的。大哥赶快拿手帕边擦拭边安慰,他用很温沉语气问我,你想读书吗?我马上回答:做梦都想读书啊!
第二天,大哥回家说:各家学校的招生已结束,名单都发榜了。我听后,犹如一盘冷水泼上头。大哥看见我难受的样子,就说:明天我去简师看看吧。大哥在简师当过事务员,他到校长面前讲了好话,校长居然同意我入学了。
我终于有书读了!但心里还是嘀咕着,最好是读普通初中,这样可现实我从小就想当“科学家”的梦,读了师范,以后只能教书了。不过,有书读,总比做店员好多了。
开学了,爹爹嘱托囡仂哥哥送我去上学,囡仂哥哥与爹爹差不多的年纪,只是辈分小,人很和妥,善于言谈,是爹爹的酒友。我提着一个藤篮,里面放着一些换洗的衣服和文房四宝。走到东门头的刻印店前,囡仂哥哥对我说:读简师每月可领三十斤学米,需要盖章的,你要刻一颗私章。囡仂哥哥的儿子也读简师,并且还与女同学谈了朋友。
我个子高,坐在班里最后一排。国文老师是客串的民间文人,文质彬彬,穿着一件长布衫,待学生很客气。有一节课。书上讲到一群天真的孩子在草地上做着娶媳妇的游戏,他在黑板上写了一段话:孔子曰食色性也,以此来解读课文。又写: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,-------。我似懂非懂地抄录在课本的空白处。
算术老师是徐老先生,他对学生很严厉,经常要学生上去板演,被叫到的学生抖淋淋做不出来,徐老先生就会冒出一句口头禅:“你真是吃了三日三夜的斋饭,连哪家死人也勿晓得啊!”一口永昌土话的腔调。
简师有一门课我是最喜欢的,那就是劳作课,有一位很和善的吴先生,他既教美术,也教劳作,多才多艺。课堂上,他发给我们一些木料和一把木锉,教我们制作胡琴。木片要用鱼肚胶来粘合,我们就用学米钱去买来黄鱼肚片,吴先生教我们煎出胶。锉来锉去,一把胡琴做成,再买一把弓就成功了。空时天天“苍蝇蚊子”嗡嗡地拉个不停,几位有音乐天赋的同学,居然拉出了调调。我也不知什么缘故一下子爱上了乐器,买来笛子拼命吹,竟比胡琴容易上调。学校里还有利花喇叭,我也拿来练习。几天也吹出调儿。民间有一句谚语:千日胡琴,百日箫。三日利花,啦啦叫。
我学习很用功,各门功课都认真听讲,仔细作业,深得先生们的赏识。学期结束时,学校把我的作业本和日记本,写上评语挂在公告栏参展,给了我极大的鼓励和荣誉。
简师就办在旧时的大成殿里,大成殿是供奉孔老夫子的,在其享殿里办师范学校也恰如其分。大成殿只剩一座享堂,权作大礼堂,兼音乐教舎及食堂。我们在上音乐课时,厨房工友就来分菜了,在学生的餐桌上分冬瓜和豆腐,上面浇一勺浮油。音乐老师郑德辉正教我们唱一首歌:长虹桥下,浅水平沙,村童游泳着浪花。有位天才同学依曲调填词:冬瓜豆腐,每人一碗,天天吃吃没变化。
铛、铛、铛!钟敲三下,吃中饭了。大家各自就位,八人一桌站好,值日的同学将饭盛好。先生来了,坐在台上,值日班长呼着口令:立正!大家全体肃立。班长向老师一鞠躬,老师回礼后,再喊:稍息,开动。大家专心吃饭不说一句话,正合孔夫子语录:食不语,寝不言。晚上睡觉在一间教室里,草席打地铺,每人只能占地二尺。熄灯钟一响就不能说话。学校的训导主任金雪山是很凶的,晚上常常会来巡查,保证同学们有充足的睡眠时间。
学校规定很严,早上规定时间起床,到操场举行升旗仪式,奏军乐。放学前要降旗,也有仪式。周末,学生回家,在周末降旗前赶到学校参加降旗仪式。
我们隔壁班是三年级的学哥学姐们,他们多才多艺。教室的走廊放着风琴,他们边弹边唱。有一首歌很是动人:夕阳斜,晚风凉,吹来阵阵荷花香。小艇慢,游兴长,荡漾湖心喜欲狂。他们的手工劳作也很出彩,还自己雕刻木板搞印刷。当时的作业本都是自己装订,买来白竹纸,裁好折好用针线订起来,用雕版印刷封面,既美观又实用。
我们的班主任包先生,是教体育兼教童子军。
有一个晚上,他突然到班里查看晚自修,当时班里热闹非凡,我正和前面的同学谈话,他悄悄地走到我面前说了一句:你也跟阵了。羞得我低下头连忙做作业。他发现教室窗户纸破了,北风往里灌吹,他拿来纸和浆糊,踏上桌子糊好。
包先生教的童子军课中,有一项叫做远走。在一个秋天的晴日,他宣布要去双龙洞。全班同学出行应有军乐队,我们班只有一个号手,他会许多乐器,二胡、笛子、军号。先坐火车到竹马馆,再步行进山坞,一路上,我们穿村过畈,引来许多人们眼光,走到双龙洞。洞内很凉,到内洞要卧躺小船,两人一船排队进去。
雇来的船工带着煤气灯先进了内洞,我们顺序躺在小船里,不敢抬头,好像整座山都压在肚皮上了,好长时间才进内洞。虽有煤气灯但洞内还是黑黑的,也不知洞有多高,有多深。随着煤气灯光,大家指着洞壁说这是双龙。我佩服那些发现这些景物的先人。他们的确是了不起的探险家啊!双龙洞玩后再上冰壶洞,一股泉水在深邃的洞中恐怖地冲刷而下,洞中漆黑,只洞口射进一线之光,不敢移步向前。上面还有朝真洞,我们没去。在洞前吃了一碗粥,权当午饭,就回校了,远足活动结束。
年底,各班都要准备一些节目,在元旦文娱晚会上演出。高年级同学早在排演了,我们是新生,全靠班主任包先生安排。我们都是些憨头憨脑的小青年,男女同学之间却有些隔阂。有几个调皮点的同学给女同学取绰号,瘦挺点的就取名“叉尞”,厚实一点的取名“瓫皮”(鲳鱼)。有一天,包先生在班里很严肃正经地把“叉尞”、“瓫皮”叫到办公室。后来才知道让她们排演节目《奔月》,“叉尞”演嫦娥,“瓫皮”演后羿。男同学也挑了王惠荣等同学表演,是从美国移接来的节目《面包》,剧中一个小男孩名叫小红,母亲给他烤面包,他听到乞丐可怜的乞讨声,就把面包分食了,元旦晚会在歌舞声中结束。
读简师的第一个学期,学校发给我们一个三角形的蓝色校徽,上书:兰溪县立简易师范。
年5月,兰城解放,解放了我的身心,我也以解放的身心投入解放的时代。简师并入兰溪县立初中,我成为县中的一名学生,这正合我读书的理想。
在县中我认识许多的新同学。那时候每天很忙,几乎天天上街,不是开会就是游行,庆祝解放军渡江解放各大城市。我们唱着“解放区的天”,还排演秧歌剧,在街头演唱,唱着:“挂红灯,搭牌坊。人人欢笑,为什么?解放军过长江,打胜仗。”我拉二胡参加乐器组为秧歌组做后台,还到乡下演唱,很受农民欢迎。我们在农村看到翻天覆地的变化,农民们分到从地主家拿来的农具和耕牛,个个喜笑颜开。
欢闹一段时间后,又坐回教室里。别的功课不怕,我最怕是英语。同学们已读了一年,而我连ABC都不认得。幸亏解放初的英语教学并不正规,也没有正规的英语老师。一位从农村请来的老先生操一口美国腔英语。一篇长长的英文,他念一句,我们跟一句,我听不懂就用汉语注在书上。开头慢慢的跟着,后来竟熟练起来,会读懂一些文章了,考试居然也得满分。
我们正当年轻,容易接受新鲜事物。县里建立了团工委,给学校派进了南下干部,有男有女,都戴五角星的八角帽,穿着灰色的粗布军装,一口山东腔我们听得是懂非懂。他们对同学们很和善,因为年龄相近,一会儿就混熟了。学校要选一些学生到金华培训,我就是其中之一。我们住在八婺女中里,培训内容记不起来了,每天下午教我们跳舞却是非常新鲜的。男女同学围成一圈,唱着:我们来跳舞,我们来跳舞。围一个圈圈,我们来跳舞。大家不知不觉中就拉起手来,原来的隔阂也不知去哪里去了。经常安排我们跳舞,就是为了破除封建思想的残余。
金华培训回来,学校要建立团组织,叫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。组织特派两个人了解我的情况,启发我进步,介绍我入团。我入团后,事事带头干,表现其先进性。由于学习成绩好,表现积极,我被选为班干部和学生会学习部长。
年抗美援朝,学校里掀起参军的热潮,我是团员干部,当然要带头报名了。爹爹姆妈并不阻拦,我回家吃饭的时候,姆妈还特意烧了一碗我最爱吃的大栗烧肉。参军要经过严格的体检,因蛀齿过多,我落选了。带着疲惫心情,我回到家中,二哥说:报效祖国的机会很多,读好书也可以为建设祖国出力。
许多男同学女同学都入伍了,班里组织同学们到火车站欢送他们,临行前还拍了一张全班同学集体照留作纪念,初中阶段也随之结束了。
我和郭绍仪同学相约一起复习功课,准备升学考试。我原来打算报考杭州工业学校,可是学校不在兰溪招生。去学校咨询老师,兰溪有没有工厂招工?当个工人也好。老师回答:兰溪就那么几个工厂,不会招工的。这时候,王惠荣邀我一同去基督教堂抄土改证,我们读书时小楷还算写不差,就去抄证了。从早到晚抄抄写写,一天工钱斤把米,抄录一个暑假,也有三十多斤米。
正当彷徨之时,学校来了通知,报送我和王惠荣到严州师范学校读书,这虽然不合我的志向,但总算有书读了。早上六时,我们坐上兰江的公司船,海螺呜呜地叫着,开船了。下午一时,船到严州。上岸时,许多老同学早已等候迎接我们这些新生,帮我们提这背那,一起到了学校。普通师范待遇比简师好,每月有六十斤米的补贴费。
我在严师学习了二年多,临近毕业又被保送去浙江师范学院读书。于是,我又开始在省会杭州的学习生涯。